四十平方米的客厅,重重叠叠的东西却让整个空间变得局促起来。随处可见的图片作品,记录着中国自上世纪80年代以来的许多重要时刻,也昭示着这间房子的主人张明作为一名摄影师的成功。
红灯亮起,华山医院的手术室内正在进行着一场紧张的神经外科手术,每次长时间的手术都是对主刀医生郑康体力和意志力的挑战,他必须保持清晰的头脑和敏锐的判断力,“因为在手术台上,必须快速作出反应,最忌患得患失。”
上世纪70年代,张明和郑康先后进入上海市体育运动学校,刻苦的训练让他们分别成为了上海排球青年队和市体校篮球队主力队员,最终又由于种种原因离开了赛场。
在通往世界冠军的道路上他们铩羽而归,体育精神却被深深印在了性格中,支撑他们在其他领域继续前行。就像张明说的,“我的人生有‘两翼’,其中之一就是体校的经历,它教会我吃苦耐劳、顽强拼搏,即使在落后的情况下也要咬紧牙关奋力得分,是这些让我在往后三十多年的工作中,有勇气完成一项项艰难繁重的工作任务。”
这样的体育故事比比皆是。2019年6月,《环球》杂志记者走访山东、上海、深圳多家体育运动学校发现,在“健康中国”从竞技体育向群众体育的思路转变中,体育的育人价值越来越受到重视,举国体制下曾红极一时的体育学校也纷纷主动转身,一方面积极向内挖掘体育精神的教育价值,另一方面通过与普通学校的合作,向社会释放自己的优质体育资源。体育和教育在“健康中国”中终于走到一起,提了多年的“体教融合”迎来实质性进展。
“想一想20年后,你希望别人怎样评价你的孩子?”这是贝迩蒙特体育文化发展有限公司(以下简称贝迩蒙特体育)特邀培训师布雷特·尼克尔斯在的一次讲座中的提问。
勇敢、坚强、宽容……答案可以有很多种,而那些优秀品质都可以在体育运动中得到磨炼。孩子们可以通过参加体育比赛学会对规则的尊重、对努力和勤奋的坚持,以及对队友和伙伴的责任,这些是人生中非常重要的品质。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运动是一门人生的课程。
经常为美国、加拿大及亚洲地区青少年运动员和教练提供指导的布雷特,在进行儿童足球队训练时,非常注重开展“摔倒”练习。让孩子们站成一排,在听到教练的哨声后,孩子们要立刻摔倒,然后站起来再接着跑,听到哨声再摔倒。布雷特指出,“这个练习的关键在于‘Get up’,就是每次孩子听到哨声摔倒后,必须第一时间站起来。”就像在人生跑道上奔跑一样,在跌倒后坚强站起来,才是面对失败最有效的举动。
“体育运动对于一个孩子来说不仅仅为了出成绩,它意味着更多,可以是一次重新认识自我的机会,可以是一次积极面对失败的经历,可以是一个与同学修复关系的契机,可以是一剂缓解青春期叛逆与冲动的良药,可以是一块父与子肩并肩拼搏的战场,可以是……很多很多你能想到的美好场景或是愉悦体验。”贝迩蒙特体育执行董事帅晋钰说,“让运动回归生活”,是她想带给更多家庭的体育教育理念,而以家庭为单位,由科学的体育和健康教育引领的主动健康行为及生活方式,是健康中国基石上的重要一环。
进入新时代,特别是2016年“健康中国”上升为国家战略后,中国人的生活方式和健康理念已经在悄然改变,大健康的观念正在形成。
“现在每天在上海滨江步道都可以看到很多晨跑和夜跑的人,健康中国让更多人开始重拾运动这种健康的生活方式。”上海体育学院运动心理学教授李安民说,“这两年健身市场的快速增长也得益于此,众多的国际A级赛事落户上海,也让当地的体育迷大饱眼福”。
1996年世界体操锦标赛女子自由体操冠军奎媛媛说,“我的孩子到小学三年级时,我只给她报过一次英语辅导班,她平时学游泳、滑雪、骑马,这并没有影响她的学习成绩。”现在,像奎媛媛这样的家长越来越多。
一方面运动健身的人群正在猛增,但另一方面专业的体育运动学校招生却在不断缩水。上海体育运动学校校长盛茂武给出了一组这样的数据:1990年,国内的地方体校有3687所,2000年减少到2679所,而到2015年已经减少到2187所。手握大量优质体育资源的地方体校,为何会在这股运动健身热潮中受到冷落?
盛茂武分析,导致体校数量减少、招生困难的原因很多,一是多数体校在比赛输送等任务的压力下,片面追求运动成绩,忽视了运动员的文化学习,影响了运动员的长远发展;二是运动员的培养过程淘汰率极高,除了少部分进入一线队,其他运动员的出口不畅,加之现在家庭很多都是独生子女,家长将孩子送入体校的意愿不是很强。
“家长对于孩子参与体育运动的期待已经改变了,以前希望孩子们可以在运动上出成绩,但现在大部分家长更注重的是体育对于孩子身体和品格的磨炼。”帅晋钰说。
“下笔的时候,有些沉重,有种不知从何写起的难堪。于是,一种悲哀油然升起,为自己也为所有早早离开学堂正搏杀在运动场上的运动员感到悲哀。”这是中国女足名宿孙雯在《我渴望读书》一文中的自述,道出了那个年代很多运动员为了训练放弃学业的遗憾。
幸好这种遗憾并没有延续。2018年雅加达亚运会女子飞碟个人赛金牌得主张鑫秋就是校园里走出来的冠军。深圳市体育运动学校校长戴亿新介绍,张鑫秋2011年来到深圳,由育新学校和深圳体校共同培养,她日常训练就在育新学校的校园里。“现在深圳特别注重体育运动学校与普通学校的合作,对接人才。由我们专业教练走进学校进行专项训练,学生平常利用课余时间进行体育训练。这样既带动了学校体育氛围,也推动了专项体育人才培养。”
易建联、邹雨宸、沈梓捷、朱芳雨……许多明星球员背后都有一位同样的启蒙教练——戴亿新。如今已经成为校长的他微信名片仍为“戴教练”,教练对待运动员就像对待自己的孩子一样,总希望为他们寻找更好的出路。戴亿新说,“为了让运动员在训练的同时能受到更好的教育,我们的14个运动项目都与普通学校建立了联合培训基地。事实证明,利用课余时间训练并不会影响训练成绩,比如沈梓捷、邹雨宸,都是从我们与深圳中学的联合培养项目中走出去的。”
20世纪的体校,推进了体育后备人才的培养进程,同时也培养了一大批初级体育教师和教练员队伍,为体育事业和教育事业的发展做出了重要贡献。如今,为了跟上经济社会快速发展和教育体制改革深化的步伐,国内体校正通过对内改革、对外学习,全面提升办学思路和办学模式。
在山东省体育运动学校,记者还见到了另一块牌子——山东省体育实验中学。校长安慕雷说,作为全省体教结合的试点,除了承担为山东省培养一线运动员的基本职责外,学校还承担着一线运动员的文化教学教育、全省青少年体育职业技能培训等任务。
盛茂武也向《环球》杂志记者介绍说,目前上海体校也与复兴高级、北虹初级、六中心小学签订了“文化教学托管”意向书,全面接受三所学校的托管,教学业务全面接受三所学校的指导和管理。同时,学校还与虹口区教育学院、上海体育学院、华东师范大学建立合作关系,对学校文化教学中存在的突出问题进行专项研究和实践推进。
经过几年的努力,学校的办学办训得到了家长和社会的认可。盛茂武介绍,近几年,招生质量有明显改善。文化教学方面2016年普通高中的达线%。
安慕雷说,过去体校的职责就是为国家培养体育后备人才,但现在有了更多的职能,如今健康中国成为新的历史时期的新战略,体校除了培养金字塔顶端的运动员,还可以为健康中国输送更多的社区体育健康指导员。
为了让体校优质体育资源走入社区,深圳体校现在与一些社区和俱乐部已经展开了一些探索。戴亿新说,“我们的教练员走入社区,给健康指导员进行培训,或进入幼儿园,培养学龄前儿童的运动兴趣。一方面可以为健康中国培育最基本的健康细胞,另一方面社区运动氛围的形成,也为体校运动员选材铸造了深厚的‘塔基’。”
首先,要为体校专业人才进入普通校园任教拓宽通道。以前在调侃某人数学不好时,我们总说“你的数学是体育老师教的”,但实际情况是,有很多孩子的体育是数学老师教的。目前全国各地的退役运动员,如果想进入中小学校当体育教师,可以获得两年“试用期”,在此期间,必须通过考试才可以“转正”。
其次,规范体育产业发展,为体育专业人员提供稳定的职业上升通道。全国2000多所体育运动学校,如果按每所学校500人规模计算,每期有100万人左右的体育专业人才,但其中大部分人最终并没有从事体育及相关产业。未来在体育俱乐部的壮大以及社区体育产业的发展中,要为这部分人才提供更稳定的职业前景,实现体育产业的良性发展。地方体校希望能在有关体育类院校设立体育职业类学院,进行“中本贯通”,拓宽体校运动员的升学之路,为市场培养操作性体育人才。
此外,体校与社会、国际力量合作办训,在收费、运动员归属、无形资产划分等方面还需要进一步协调。
上海虹口区水电路176号,盛茂武的办公室内悬挂着“体育即教育”几个大字,这也是他这些年一直在思考的问题。
现在的体教结合是“体育+教育”,但盛茂武更想强调的是,“体育本身就是教育”。体育这个词在英文中除了用sport这个单词表示外,还可以用PE(physical education)来表示,体育是一种对身体的教育。我们从生到死,通过自己的身体去感知这个世界,身体是连接自我意识和大自然的一条纽带,体育通过身体的教育,带我们认识自己、探索自然。
“2019年是我们学校建校60周年,60年来学校培养输送了许昕、刘子歌、孙雯等众多世界冠军乃至奥运冠军。体育人身上那种顽强、拼搏、有担当的体育精神显而易见,而且从事不同项目的运动员表现出来的体育精神也不相同。但体育对于人类精神品质的作用机理却一直处在黑箱里,很难说得清楚什么样的运动方式有助于磨炼哪方面精神品质,塑造哪种类型的人格。”盛茂武说,“正因为摸不清机制,才让体育这种教育作用在实践中大打折扣。”
盛茂武一直想亲手打开这个黑箱,他的这个想法与李安民一拍即合。于是从2016年起,在上海市体育运动学校羽毛球和排球训练厅,除了教练和运动员之外,又多了一些特殊的科研人员,李安民团队创造性地将体育精神与具体项目相结合,自下而上地建立了青少年运动员体育精神模型,探讨青少年运动员体育精神的影响因素,使体育精神培育有法可循。
收集数据、建模、分析、验证,整个项目持续四年之久,贯穿了李安民的学生张丹丹的整个研究生学习期。“读研期间一大半的时间都在市体校度过。”毕业后,张丹丹选择留在上海市体校,成为一名心理辅导老师。
定点拉球、吊球上网、六点定向移动……对于这些羽毛球专业技术词汇,张丹丹曾经陌生无比,但现在她不仅能熟识运动员的每一个击球动作,而且还能针对运动员意志品质缺陷开出相应的训练建议。
“在我们的模型中,体育精神被分本精神、英雄主义精神、团队精神和公平竞争精神四个一级指标,并进一步细分为15个二级指标。假如一名羽毛球运动员缺乏英雄主义精神下的意志坚强,该如何培养呢?”张丹丹举例说,“根据我们的研究结果,可以在模块化训练与教练执教方式等方面给出意见。比如有氧跑训练中针对意志力培养时,可以增加距离,或是减少时间。特别需要注意的是对运动员前5圈的要求,因为在第3~4圈的时候,由于机体需氧量的增加,胸腔和呼吸系统出现一个瓶颈期。或者进行多球训练中,为增强意志力培养,教练员在喂球时可以提高速度,增加单位时间的喂球数量,以提高密度;也可以组合前后场技术,加入跑动,以提高强度;与此同时提高对运动员接球成功率的要求。”
“现阶段我们正在编写体育精神培养手册,为体育精神培养提供切实可行的指导方案。未来希望这个研究可以扩展到更多的不同的体育项目中去,使运动员的心理培养有理念、有方法、有手段,做到可测量、可分析、可评价,真正将体育运动训练中隐性的教育作用显性化。”李安民说。
不只是运动员,如果将体育精神培养泛化到普通人,可以为人们如何通过科动维护心理健康提供参考。近日,国务院印发的《关于实施健康中国行动的意见》,健康中国行动推进委员会发布的《健康中国行动(2019-2030年)》,均对心理健康促进行动提出了明确要求。倡导个人和家庭维护心理健康的九项行动措施中就包括培养科学的运动习惯。
运动是良药。优客工场创始人毛大庆在《我是演说家》中提到,当40多岁的他完生第一个连续的五公里后,“那天晚上我记得我没吃药(抗抑郁的药品),睡得还特别香甜,感觉人生一下子进入了一个新的状态和新的境界。”直到2019年5月,毛大庆完成了自己人生中的第100次马拉松,马拉松不仅让他摆脱了抑郁症,也让他在其中体味到人生。“每一场马拉松实际上都特别艰难,没有一场出发以后我能确定我一定能跑完。但是我告诉我自己:一旦出发,必须到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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